便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轻轻自她背后响起。
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郁仪挡在身后。
张濯没有穿官服,身上披着一件白貂风氅,露出一节石青色杭绸直裰的袖缘。
只是站在这,便让人无端感觉到压迫。
张濯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那时候,郁仪总看不懂他眼低那一抹苍白的忧郁。
“张大人。”苏郁仪对他行礼,张濯颔首虚扶了她一把。
周遭人头攒动,张濯却似闲庭信步:“随我走走,嗯?”
草色入帘青,郁仪跟着张濯拾级而上,风吹起他的襟袍,让人如坠梦中。
乱云堆雪,孤月残檐。
远离正殿之后,人便少了很多。大雄宝殿之后遍栽槐柳冬柏,板扉绿映、倒垂蒙密。
自汉唐之后,槐树大多有代指宰辅之意,也有科第的吉兆象征,科举之秋又常以槐秋代称。承恩寺遍植槐树,举子们也常来此地讨个彩头。
槐杨柳下,翠如幔帐。有两个小沙弥正坐在杌子上守着签筒打瞌睡,张濯的目光落在签筒上:“我今日是来求签的,你想不想也抽一根?”
苏郁仪跟在他身后走到铺着红绒布的长桌前,小沙弥终于精神了起来,将签筒对准他们二人,笑道:“二位想要求个什么签,姻缘还是……”
“仕途吧。”张濯先开口了,于是郁仪点头:“好。”
她伸出手,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根,没料到随着她的动作,另有一根竹签被带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仪先读出自己手上的这一根签:
一叶渡千江,满船空载月。
是一根下签。
负责解签的小沙弥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将竹签读了两遍,面露忧愁:“前半句签文中说,姑娘是有大造化的人,只是后半句又说,半生是富贵浮云,半生是镜花水月。”他有心想再说几句吉利话,好能让郁仪多捐些香火钱,“这也不打紧的,小僧也有破签之法,姑娘可想一听吗?”
郁仪还没说话,张濯已经倾身将她掉落出去的另一支签拾起,托在掌心里,轻轻念出上面的谶言:
“凤凰栖梧桐,明月照禅关。”
小沙弥登时眉开眼笑:“这是上上签,恭喜姑娘,咱们承恩寺的签最是灵验,方才那根是不准的,姑娘日后定然会有个好前程的。”
郁仪被他两幅面孔逗笑了,将怀中碎银全给了他:“承你吉言。”
一前一后两根签,写得确实截然相反的命途。
她对这些本不放在心上,却发觉张濯竟是难得的正色,他转向那个小沙弥:“我也抽一根。”
只见那指骨分明的手轻轻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根竹签,郁仪凑上前来看,不由得低“呀”了声。
竟是一根空签。
正反两面,空无一字。
张濯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空签上,又看向苏郁仪面前的两根签。
从“一叶渡千江,满船空载月”到“凤凰栖梧桐,明月照禅关”。
张濯轻笑了一下。
他说:“这根签不用解了,我已经明白了。”
为何他这一缕残魂会飘摇半生,重新回到初见苏郁仪的那一年。
他空空荡荡的人生与命运恰如竹签上空无一字的谶言一样,他的存在便是送她向更光明处走去,那里是梧桐、是禅关,这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的夙愿。
这一世,比起轰轰烈烈地让苏郁仪记住他、圆了他们二人前一世爱而不得的遗憾。病骨支离的张濯,更想心甘情愿为她做一次垫脚石,再让她彻底忘掉他。
想通的那一刻,张濯如释重负。
郁仪还在同小沙弥说话:“你们好端端的竟混入了未写字的竹签,竟是如此不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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