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大条,却也直觉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当下又说不出来,反正……这不该是她说出的话,她不该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陌生的可怕,而眼前陡然静默的小毒物也让她觉得陌生,尤其小毒物看她的眼神。
淡漠、无言,却比任何时刻都让她觉得窒息,好像有块巨石压在心底,即便是小毒物掐她喉咙要她死时都不是这样的神情。
她是……真说错话了。
意识到这点,江铃儿哑然半天,补了一句:“你……你就不能捡些好话哄哄她吗?”
只是这话实在说的有气无力,没有底气。尤其在小毒物上前一步,质问她时:
“你凭什么以为杨大郎一个同样几岁就被人拐走的孩子会比我遭遇更好?”
江铃儿语塞,张口结舌半天才讪讪道:“那你也别……别吓她,杨大娘都这么大岁数了……”
“我吓她?”小毒物冷笑,“她是疯了不是傻了,乱世之秋,她一个成年人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指望一个孩子怎么活下去?难道我说好话她就会信了?能活成我这般已是烧了高香,指不定投了几轮胎了,你说呢?”
小毒物嘴毒,但话不假,江铃儿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江铃儿失了言,好半天才后知后觉道:“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毒物轻嗤了一声:“本来就是真的。”
江铃儿彻底愣住。
见江铃儿一副惊到呆住的愚蠢神情,小毒物冷笑道:
“这就吓到了?是不是觉得我残忍可怕?也是,你从来就视我作豺狼虎豹……”
没想到江铃儿很快摇了摇头,这下换小毒物愣住。
小毒物秀致的长眉敛了起来,凝目盯着面前的女子,眼神有些莫测。
而江铃儿并没有退缩,顶着小毒物探究的饱含压迫的眼神再一次摇了摇头,同样凝着这双浓黑的眸,认真道:
“我不觉得你残忍可怕,也不觉得你是豺狼虎豹,我觉得你……很厉害。”蓦的,顿了下,抿了抿唇,怕小毒物不信,盯着他一双墨瞳,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话落,小毒物一顿,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藏于袖内的尾指神经质的战栗一瞬,狠狠扣住别在腰间的竹笛。
江铃儿小心地将昏迷的杨大娘扶着靠着桌角让她好好歇息,这才起了身,齿间咬着拇指的指甲盖儿斟词酌句着,缓缓道:
“自此我爹……自从我爹自刎后,自从在那荒野上睁开了眼,一路来好像才真正活了一遭,见识到了何为酸甜苦辣,见识到了真实的江湖,也见识到了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小毒物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听到那句——
“虽然你有意叫我难堪故意唤我‘大婶’,可我却觉得惭愧。我不过虚长你几年,平白多活了六个年头,远不如你。”
小毒物长睫振翅的蝶一般陡的一颤,扣紧了腰间竹笛。
江铃儿的声音听起来懊丧、难过极了,她甚至不敢直视小毒物的双眼,怕看到他眼中的讥笑。她低垂着头颅,念经一般:“你小小年纪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不过舞象之年一身高深的武艺,我不是你的对手,甚至赵逍那厮也不一定打得过你。而我自小家父庇佑,出嫁后又万事推给了身边人,活到二十又四的年岁,寻常人家都已是做娘的人了,而我……而我还蠢笨如斯,功夫更烂得一塌糊涂,我不仅连镖头之位都守不住,我……连给家父报仇都无门,我在干什么……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江铃儿说着说着不自觉染上了哭腔,双手羞愧的捂住脸蹲坐了下来,将脸埋在双臂里,双肩微微耸动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再说下去她要难过死了。
小毒物盯着将自己盘成小小一团的某人,他见过跪下央求过他的江铃儿、见过压在他身上企图色/诱他的江铃儿、也见过愤怒地恨不得将他左肩上的“奴”字狠狠咬下的江铃儿,就是没见过这样的她。
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
稚子将自己关了起来,将旁人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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